2012年4月24日 星期二

行走紐西蘭(下)

(發表於2012一月)

紐西蘭的自然旅游資源大多在南島,但人口卻集中在北島,入得寶山怎可以空手而回?臺灣總統大選第二天從南島的基督城飛往位於北島,紐西蘭唯一人口過百萬的城市奧克蘭。老實說,我的期望不高,畢竟比較起國際級的大都會城市,奧克蘭地處偏遠,知名度和能見度低了許多,沒想到是,短短兩三天內我的印象大幅改觀。

 這個城市的宜居性和美麗程度遠超出預期想象,奧克蘭的工商業相對發達,但又不至於造成交通,空氣和物價的過於惡化,商業之外,點綴上像大學,劇場,博物館之類設施,比淳樸自然的南島更多了一份成熟優雅。之前不知道奧克蘭是個海港城市,來了才發現這裏三面環海,地形高低起伏,破碎有趣,比起名氣如雷貫耳的澳洲雪梨海港,除了少了個歌劇院外,這裏的漂亮怡人程度一點不差,每天傍晚時分,穿著輕便的人們紛紛從市中心踱步到海港,或吃喝,或運動,或只是享受清風落日,好不愜意。

因為自己也居住⋯⋯在擁有優良海港的城市(高雄),見此美景自然心生比較,高雄港屬於工業的部分一般人難以親近,較適合休閑的是西子灣一帶,但不知是受限於地形還是規劃問題,總是難以讓人悠悠哉哉的漫步其間。駁二和旗津島四周被刻意開發成藝術和觀光區,但平日乏人問津,顯得有些唏噓落寞,到了周末假日人潮和商業形成的喧鬧歡騰又遠大於休閑逸趣。說到底,問題關鍵并不在環境和建設,如果人們早已被生活中各種人工添味的娛樂方式刺激以致麻痹,再漂亮清幽的環境恐怕都沒有辦法提供出自內心的平靜祥和。

夏天的紐西蘭一天可以當兩天用,因為從早上五點多天亮一直要到晚上九點半以後天色才漸漸變暗,這麼長的白天,如果人們有選擇會怎麼利用?趁能幹活時多幹點,盡量多賺錢累積財富?還是趁天賜良機,能少工作就少做,盡量往戶外跑接近大自然,我知道大多數KIWI的選擇是什麼。把這問題推得更大些,如果能在一邊是工作生財,一邊是休閑生活的天平上任意挑一個點站立其上,人們會挑哪一個點?一般人有沒有這樣的選擇權利?是什麼剝奪走了他的選擇權利?

在基督城遇見來自臺灣移民,談起當地生活,用的形容詞是:好山,好水。。。。好無聊!來此十多年,還經常想回熱鬧的臺灣,矛盾的是,偶爾回臺省親,待不了多久又想回平靜的紐西蘭。還有一個現象是,通常都是男生不甘寂寞,老婆和小孩們倒是大都在此樂不思蜀,小孩環境適應能力強所以不難理解,男女間的差異或許跟前面所說的生活追求脫不了關系,一般來說,女生只要找到讓生活和精神有所寄托的活動,大都能隨遇而安,男人要的是戰場,除了內在成長外,更重要的是外在掌聲,也就是需要“被人看得起”,失去了自己擅長熟悉的戰場,上焉者從頭開始另辟新局,否則就只能像在這裏碰上的某些移民一樣,手握酒杯,逢人便好漢"只"提當年勇了。

 還有一天碰上一對開店的紐西蘭夫婦,他們的女兒曾經在臺灣學中文,後來嫁給一位牙醫成了臺灣媳婦,兩老因此有緣造訪臺灣,談起他們的見聞,老板娘說很熱鬧但不適應,她說:我女婿早上起床到樓下買咖啡喝,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方便又便宜,我無法接受,有些事方便很好,便宜很棒,但有些事是不能用方便和便宜來衡量的,我的三個子女都是喝我煮的咖啡長大的,我喜歡自己煮咖啡喝。。。。

從南島到北島,一路見到和藝術文化相關的東西其實乏善可陳,即使奧克蘭最大博物館的收藏基本是歐洲文化的延續衍生,缺少獨創,而當地特有的毛利文化保存不善而且似乎也難登大雅,對照起極其發達的自然景觀和戶外活動,做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這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國家。但畢竟只有一百多年歷史,早期依存英國,近代又和老大哥澳洲有種種割舍不斷的牽連,難以自立家門,但從魔戒的例子可以看出來,假以時日,相信紐西蘭能夠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有那麼一天當世人談論到這個住在世界村最邊緣角落的鄰居時,會脫口而出:好山,好水,好文化!

由於購買的是廉價航空機票,整個回程包括兩次轉機需要超過四十個鐘頭的時間,長途搭乘車船當然不舒服,但也是旅行經歷的一部分,我漸漸對此不以為意。因為在吉隆坡轉機時間較長於是進城轉了一圈,十多年不見,吉隆坡進步許多,行走在最熱鬧的商業區,看著街上穿戴名牌手提大包小包的人潮,我知道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腦海中卻居然想起的是低頭吃草的牛羊。文化和價值觀這些玩意兒無所謂是非對錯,紐西蘭環境的純凈自然讓人們耳清目明,人們需要什麼樣的生活方式才能讓心靈也能夠更加透徹清明?

行走紐西蘭(上)

(發表於2012一月)

兩個禮拜,感覺像經歷了兩個月,又感覺像兩天般快速消逝,這就是現在坐在機場候機室回想過去兩個禮拜紐西蘭之旅的奇妙感受。

這趟旅行計劃已久,就在即將成行前幾天還因為飛行目的地:基督城的一場地震差點產生變數,紐西蘭分為南島和北島,南島的基督城一年內發生兩次嚴重地震,但既然航班照常營運,我也就不以為意高高興興踏上旅程。抵達的那天晚上天色已晚,沒想到迎接我倆來到這個位於南半球國度的是另一場五級地震,雖然生活在臺灣自認早已司空見慣,劇烈的搖晃還是讓我二話不說往戶外衝去,卻發現除了滿天星星向我眨眼之外,四下一片寂靜。

一覺醒來往市中心移動,才發現地震給這城市帶來的影響,許多地面裂縫坍塌曝露在外,幸虧建筑以平房為主,損害似乎不算太大,唯一例外是樓房集中的市中心區,震後被嚴密封鎖起來,游客隔著鐵絲網往內看,可以見到一些殘破的老建筑,加上鐵絲網外有軍人駐守,一片肅殺。鐵絲網外的城區卻呈現出天壤之別的氛圍,那天剛好碰上周末,27個貨柜臨時搭建而成的商業街上人們手握冰淇淋,面帶笑容,漫游期間,還有許多街頭藝人表演,旁邊的公園更是游人如織,一派歡樂景象。後來聽說地震造成的民眾財產損失大都有政府補助,但即使如此,對比起許多經濟更發達城市,滿街愁眉深鎖,怨氣沖沖的人們,這裏的安詳歡樂想必在政府行為外,更有人們樂觀進取的生活態度。

南島有四個臺灣這麼大,旅游資源豐富,接下來一周我放棄過去慣用的背包行,參加了一個當地旅行團以加大打擊面,幾天內見識到了地勢嚴峻的西海岸,海拔不過幾百公尺的冰川,成千上萬的綿羊和牛群,綿延不絕的山脈,各式各樣的大小湖泊,神秘詭譎的峽灣地形,數不清的瀑布河川。。。。顯然紐西蘭電影導演彼得傑克森挑選他的故鄉作為拍攝“魔戒”三部曲的場景不止是愛國心作祟,更是一個再恰當不過的專業表現。當然最終呈現在觀眾眼前的畫面還經過後制作處理,但行走於南島的天地之間處處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有些旅行團還安排所謂的魔戒之旅吸引客人,藝術作品對文化傳播甚至經濟實力的影響力量不言可喻。

紐西蘭風景的美和奇不在話下,但留給我影響最深刻的并不是哪一個特定景點,而是整體的自然環境,實在太純潔乾凈了!純凈到眼睛看到的東西顯得特別清澈,耳朵聽到的聲音特別響亮,吃到的食物特別原味,喝到的水特別甘美,甚至連聞到的空氣都帶有一種特別的芳香。在這裏,呼吸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卻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因為美情美景可以透過相機留存,好氣味無法保存帶走,只好趁人還在此多吸幾大口。

 這裏的動物們囂張的可以,野鴨成群結隊在河裏嬉戲,走在岸邊的見人也不躲避,海鳥也一樣,大搖大擺從身邊走過,徹徹底底的目中無人,河裏的鱒魚游來游去,肉眼就可以看見,不是不能捕捉,但規定一大堆,太小不能釣,太多不能釣,連釣的方式都有規定,為了好玩釣釣可以,如果只是為吃它,還是老老實實到超市買比較實際點。 紐西蘭人一般穿著打扮只遵守兩個原則:蔽體和御寒,要在這裏買奢侈品基本沒門,南島第一大城基督城最大百貨公司陳列品平實無奇,路上行駛的車輛也大都是基本款式國民車,豪華車種基本看不見。

沒有不表示買不起,紐西蘭人的人均GDP比臺灣高不少,只是人們追求的東西不同而已,他們要的東西很簡單:大自然!雖然一般住家品質都很好,但可以想象人們待在室內的時光并不多,園藝,走路,慢跑,騎車,各種水上活動,天上活動(高空彈跳就是紐西蘭人發明的)。。。。只要是和大自然相關的事物大夥趨之若鶩。

Why not?電視臺少百貨公司又不好逛,乾脆走出戶外看雲去。口袋錢多就買條小船,房車或各種戶外運動裝備,錢少享受也一點不打折扣,大自然既是生活中最大資源也是最大追求,更妙的是,在它之前,人人平等! 或許正因為如此,一般紐西蘭人待人處事平等親切,旅游途中接觸到的和我以前在工作中認識的KIWI們(紐西蘭人喜歡自稱KIWI)基本一致,屬於沉默不張揚但和藹可親甚至有點害羞的的西方人典型,以前對他們的強壯堅韌和豐富戶外活動知識印象深刻,到此一遊才知道原因何在。

結束南島旅行那天恰好碰上臺灣總統大選日,錯過投票我可不愿意錯過開票,為此特別在基督城多留了一晚,備齊吃喝,在汽車旅館中透過網路看實況轉播,在紐西蘭本地釀制的葡萄美酒助興下度過一個別致的“臺灣之夜”。那天深夜,也就是在南島的最後一夜,基督城送給了我倆一個既令人意外又合乎情理的道別禮:又一場超過五級的地震!老婆在夢中驚醒叫喊,而這一次,在搖搖晃晃中,我震靜地對她說:睡吧,一會就過去了!心中同時對這個城市的居民更生添一份同情和尊敬。

2012年4月18日 星期三

金錢的價值

(發表於2010年5月)

前陣子在沒有多少心理準備之下把房子賣了,準備不足是因為雖然心中剛產生賣房的念頭,可還來不及與仲介接觸,某天接到一電話說有人對我的戶型有興趣,有鑒於平時接到這類仲介掃街式的電話不少,當時也就沒太在意只是隨口敷衍了幾句,沒想到對方是來真的而且急如星火,接下來幾天忙著按照仲介安排辦理相關事宜,一陣混亂之後,也就是在接到那個電話後的第五個下午,辦完過戶手續我回到理論上已不屬於我的家中,數天來首次靜下心來看著銀行帳戶,電腦螢幕上呈現出的餘額數位顯得是如此不真實,就像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遊戲。。。。
 
這不是我第一次賣房子,卻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買賣不動產的財富效應,過去幾年北京房屋價格快速變化我當然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買賣打算的時候,所謂的增值其實就連紙上財富都算不上。如今看著賬上那陌生的數字,心中興起複雜情緒,我一向沒有偏財運,年輕時曾經嘗試的理財投資不管動產不動產幾乎全數以大敗收場,也因此成了親友同事間的逆向風向標,也就是說不管我買什麽,他們就賣什麽,准沒錯。當年臺北的房價對我這種沒有家庭奧援的小白領來講是個極其高遠的目標,這樣的條件經歷造就的心態倒也簡單,那就是想要累積財富改善物質環境,就乖乖的努力工作,皇天必將不負苦心人而鐵杵終會被磨成繡花針。

鐵杵最終並沒能被磨成繡花針,只是在企業撞了二十幾年鐘,儲蓄加上租金收入倒也足夠我支付退休生活之日常所需,尤其在養成記帳習慣之後對於金錢的來龍去脈有比以前更清晰的多的瞭解,而越加簡單的生活方式讓我對金錢的價值也產生和過去很不一樣的看法。我知道在認識的人中還是有一些認定我肯定是發了什麽橫財,否則哪會正處在生財高峰年齡就此退出搶錢行列,就算吃喝無虞,可是錢難道不是多多益善嗎?剛退下來時的確經歷了一段心中較沒譜的鬥爭階段,但隨著對生活的摸索,底氣反倒是越來越足,記得某次和朋友聊天談到這話題時,我脫口說了一句:”我不缺錢”,當時自認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事實,友人聽了卻是花容失色,心中大概在想:此人想必家財萬貫,否則口氣哪能如此倡狂!

我的假設理論是這樣的,絕大部分中國人所熟悉的家庭和社會環境在潛移默化間培養出了我們幾乎是根深蒂固的金錢觀,這其中包括用擁有多少財富來判斷一個人的成功程度,對金錢的追求不以足夠為目標而是越多越好,對貧窮的人賦予同情的同時對有錢人也存有某種程度的羡慕和嫉妒心理,總而言之,凡是和金錢相關的事物總能夠比其他事物更有力地牽動我們的七情六欲以及決定我們的行動方向。我不確定這樣的價值觀是否有嚴重的錯誤,但當我面對突然而來的財富時,原本平靜的心態很明顯的是被攪亂了。

攪亂心態的感受有好幾種,首先不可諱言的是興奮,一輩子未曾擁有過這麼多錢,其實比起真正有錢人這點錢或許根本不算什麽,而且我也完全沒想到要用它們來買任何東西,可單就看那數位就產生一種莫名的興奮。除此之外還有一份惶恐,想想辛勤工作二十多年也就攢這麼些錢,沒事搬個家財富就從天上掉了下來,不勞而獲令人對社會制度的不公平感到不安。更讓我感到詫異的是心中甚至還有一絲歉疚的感受,過去幾年無論是和別人溝通或是寫文章經常傳達的是簡單生活的美好,錢不需多夠用就好云云,現在錢多了,似乎也讓如此言論的道德立場突然之間軟化了許多,與人辯論時的底氣因此也弱了不少。

較親近的親友問我這將會如何影響生活內容,我的直覺反應是沒有影響,我說在賣房前本就不缺錢,現在還是一樣,對於不可知的未來多了一些安全感是有的,但我並不認為這幾年形成的生活方式會因此發生重大改變,打個比方,今後還將會以自行車而不是汽車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偶爾上餐廳還是會以經濟型為主等等。親友們對這回答明顯抱持懷疑態度,這也逼著我更深一層的和自己內心對話,究竟我是否真如自己所言對能夠用比以前更多的平常心和更加超然的態度來看待金錢的價值,還是這一切不過是一種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的矯情表態?

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實踐證明,眼前我打算不再過於介意親友們的看法,說老實話,對於長久以來傳統金錢觀所造成精神上的束縛我已然感到厭煩,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既然無法改變他人,那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另一個當務之急是重新找回那原本平靜的心態,賣房前的生活原本衣食不缺,精神富足,賣房後反倒惶惶不可終日,看不了書寫不了字,何苦來哉?試想人如果因為缺錢造成煩惱那是迫不得已,可是如果是因為財富增加而過不上舒坦日子,那不是太傻是什麽呢?

2012年4月14日 星期六

台灣社會

一年多前選擇回台灣除了親人考量外,便利親切的生活環境是另一個主要因素。智者說:“旅行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來到異鄉,而是最終帶著拜訪異鄉的心態回到家鄉”,說得好,看多了外在世界,回到熟悉地方對原來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有了新看法。
 

台灣社會秩序令人稱道,公共場所手扶梯即使左線全空也沒人站立,車上博愛座運行有效,凡是需要排隊的地方總是自覺排隊等等,老外稱讚台灣必提這些,大夥也為此感到光榮驕傲。但相對於這樣的秩序,道路交通的混亂令人很難理解,難道駕駛者跟守秩序的民眾不是同一群人嗎?為什麽一上路就換了個腦袋?有人說這叫亂中有序,其實不危險。危不危險是一回事,反應出來的是缺乏對他人的基本尊重。
 
台灣媒體習慣報導負面消息,外人初到貴寶地想要透過媒體了解台灣,很容易得出民不聊生的結論。打個比方,新聞成天說物價漲得多快多兇,從國際標準看,台灣人均GDP兩萬美金,經過物價調整高達三萬五,和英法德都差不多,說明物價夠低。台北以外尤其明顯,以高雄為例,如果把城市建設(捷運,市容等等)加入一起考量,性價比簡直高到破表,但不管經濟景不景氣,社會瀰漫一股抱怨文化,似乎不叫苦就會吃虧,惜福知足的人比較少見。

台灣人公民意識強烈,見到不合理事情勇於發表意見,爭取自身權益也絕不落人後。過猶不及,我有一次見一老婦上公車,一中年人起身讓座,她舉手示意要中年人坐下,轉而要另一個年輕人起來,年輕人照做,一團和氣,我卻感覺不是滋味。這事看來沒什麽,其實反應社會處處存在一種自以為是的氣氛,人人嚴以律己的同時,更沒少嚴以待人,明明是個有序有禮的社會,偏偏少了一份敦厚包容,生活其間,親切卻不輕鬆。

台灣人好客,對外國人的熱情遠近馳名,但明顯按國籍膚色分類,對待來自歐美訪客的禮遇,和對東南亞外勞的歧視同樣讓人側目。大部分台灣人親切有禮,服務意識發達,隨處可聽到謝謝,不好意思等問候語,但有被過度使用之嫌,在缺少真誠的制式用語背後,經常是掩蓋不住的冷漠和不專業。台灣兩性平權意識普遍,各行各界都可見到專業女性出人頭地,但欣賞女性美獨尊可愛性感,形成滿街不問就裡的嗲聲嗲氣,短褲絲襪,品位不高如我的男人造就這種審美觀就算了,女性同胞還要賣力配合演出,令人費解。

最近看到舒國治的文章講述台灣人努力打拼向上過好日子,他以美食,豪宅,高級旅館和名牌服飾為例,大夥一窩蜂追求成為懂時尚的富人,卻因為缺乏真實體驗,以致圖有外表,生活質量卻實在稱不上好。多數台灣人為賺錢犧牲健康,家庭,精神,有能力旅行了,行程重點往往只是住得豪華,吃得精緻;有能力買好東西了,選購的不是舒適實用,甚至不是自己認為的漂亮格調,而是別人認定的高貴名牌。大夥孜孜不倦追求的,不是平時活在當下做自己,而是偶爾奢華富貴做別人,很獨特的價值觀!

當然這一切只是個人感受,所謂人在福中不知福,看來得更多嘗點外面世界的苦頭,才能真正見識到老家的溫暖。


2012年4月10日 星期二

北京,上海

睽違一年半,再度踏上曾經居住過十年的中國大陸土地,不為別的,就是想看看有什麽改變,和老朋友們敘敘舊,而選擇冬天則是為再次感受一番臺灣感受不到的冷冽氣候。新開通的直飛航線使得在高雄吃完中飯到北京吃晚飯成為可能,雖然一周只有一班,卻是幾十年來的創舉,也提醒人們這兩個城市間的實際距離比大多人認知上的心理距離近得多。

 以前住在北京早已習慣快速變化,果然不出所料,這次來城市外觀又新了一層,前幾年最時尚流行的場所早被取代,而更新的建築物依然遍地開花,正進行下一輪的篡位行動。在北京見到的人們大都是以前同事,主要是大陸本地人,和大夥敘舊感覺很親切,幾年不見,許多人的模樣,工作,家庭都有不少變化,但基於相互認知分享類似價值觀,見面絲毫沒有陌生感,談起過往事情,眼前近況,未來憧憬,情感流露無拘無束,不知不覺幾個鐘頭過去,互道再見就像明天還將在辦公室碰面一般自然,事隔一周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津津有味,如沐春風。

在上海則是和一些身為台商或台幹的舊識們相聚,感覺依然親切,但談話內容的廣度和深度明顯少了許多,生活在上海的台灣人為數眾多,猜想我的朋友們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離鄉背井攜家帶眷生活於此(或其它大陸城市)圖的不外是工作賺錢的機會,偶有閒暇就吃喝玩樂,逛街購物,大多對當地的歷史文化,人文風情認同度不高,因此難以完全融入當地生活,和本地人的交流也大都只限於表面,社交圈還是以其他台灣人為主。

北京的新,新的夠徹底,老舊房舍不拆則已,一拆馬上就成為最新穎現代的建築,走在商業集中的CBD區,眼中所見基本只有兩種東西:玻璃和金屬,中國這幾年拍了多部以城市白領感情生活為背景的電影,主題雖然是愛情,劇情大量描繪的則是小資青年們的時尚生活形態,而不斷出現的畫面正是冰冰冷冷,成山成海的玻璃和金屬。北京歷史文化的豐富性勿庸置疑,但對老東西的保存發揚做的很糟糕,一方面木製建築物保存不宜,更關鍵的恐怕還是從政府到民間一致的喜新厭舊心態。總之,除了一般居民鮮少到訪的故宮,天壇之外,與其說現在的北京是六朝古都,還不如說是個無中生有,拔地而起的變形金剛。

上次到上海已是六年前的事情,經歷世博會,城市建設更進步了許多,從老式居民區的小商店到路上節比鱗次的百貨商場,讓人產生一種置身於一個地球上最大型人工賣場的錯覺。要維持這麼多商店的生意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生活和來到這個城市的人不斷的逛商場,買東西,而這正是上海街頭普遍可見的景象。照說商業活動發達的城市應該也是服務意識發達的地方,可笑的是上海一般服務人員就像是經過“晚娘”補習班嚴格訓練出來的一幫人,上一秒還在跟同事說笑,下一秒立刻垮下臉面對顧客,而一般人似乎也習以為常,不以為意。

北京上海除了新之外,這兩年物價明顯漲了不少,原本就擁堵的交通也變得更加不堪負荷,移動大不易,在北京期間有一天恰巧迎來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景雖美,但造成路上濕滑難行,趕去餐廳的一小段路無論計程車或公交車都動彈不得,被困了一段時間後,幸好碰上一輛違法的摩的(摩托車的士)才勉強抵達。這正是現實生活的縮影,居住於此,除非必要,盡量減少出行,工作以外的社交和休閒生活因此受到很大限制。

 離開一段時間反而較能用一種和以前住此時不一樣的眼光看待這裡,北京和上海的進步速度和程度已經真正達到超英趕美的境界,但放眼望去,即使不離開這兩個其實並不具有全國代表性的城市,單只看都會中隨處可見的外地打工人群,他們的生存狀態大致可以用“邊緣人”來形容,但數量之多早已超越邊緣的含義,更何況咫尺之外就是範圍大得多的農村鄉鎮。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的人們貧富差距如此之大讓人對至今沒有發生大型動亂,甚至流血革命感到驚訝。

生活在北京上海這樣充滿嫉妒,自衛,攀比,狂歡,冷眼旁觀的城市,需要多高的GDP才能讓人產生幸福感?答案是很高或根本不可能,過去幾年因此有些人掀起了一場“逃離北上廣”的運動,但話說回來,即使真能做到不盲目的追求功利,為較佳的生活品質遠離喧囂,又能在哪個藝術文化,教育醫療等等資源缺乏的二三線城鎮找到向上提升自己的機會?過去一年原本逃離都會的人又有回流的跡象,這樣的流來流去或許正說明了一件事:目前的中國大陸根本就不是一個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

昨天回到淳樸許多的高雄也有一種逃離北上廣的紓解感受,想起幾天前在北京和一位以前同事通電話,晚上12點多她說她正在看小說,似乎稀疏平常的一件事聽的我心頭一驚,為她暗自較好。有機會造訪甚至生活工作在當今世界的焦點城市是一個挑戰,也是一種福氣,在這樣環境中還有閒情逸致讀讀閒書,保持一個自由自在的精神世界是一個更大的挑戰,也是一種更大的福氣。

2012年4月4日 星期三

我是單車大鐵人

還住在北京的時候就耳聞臺灣自行車風氣盛行,曾經趁回臺探親在臺北河濱車道見識過熱鬧景象。一年多前回臺定居高雄常騎車四處游蕩,但通常只是做為代步工具或休閑健身,雖然早聽說有單車環島的活動,當年那部“練習曲”也看得我心癢癢的可是一想起路途的遙遠就下意識的跟自己說:還是改天好了!

這一改就成了遙遙無期,今年旅行計劃原本四月要去歐洲,平價航空機票早在大半年前就已訂好,果然便宜沒好貨,航線臨時取消使得行事暦上突然出現一個大空檔,怎麼辦?年初在紐西蘭見到單車一族景象突然冒了出來,對!有些事現在不做,這輩子恐怕做不了了。說服老婆花了一番功夫,我倆討論分析老半天,得出的結論是,不做不知道,乾脆直接上網找到一家風評不錯的車隊,早早報名繳費,就算不能立刻讓生米煮成熟飯,起碼先把火給點上,再考慮其他細節。

我倆平時騎車次數不少,但里程一次大約十幾二十公里,最多有幾次一天騎過六七十公里就已經⋯⋯相當累人,上網一看環島資料,不會吧,九天得騎九百多公里,心想這哪是常人辦得到的,肯定中間會有幾段坐火車什麼的,況且資料中也說了,如果身體不適,隨時可以上隨行的後勤車輛,因此,出發前一個月我倆雖然把運動量提高了一些,但并沒有做太多有針對性的訓練。 隨著日子一天天接近,心理產生微妙變化,從剛報完名時的興奮,漸漸進入緊張階段,到了臨行前幾天竟然產生抗拒想法,一會兒覺得天氣太熱,一會兒看氣象報告說鋒面來臨要降溫下雨,考慮是否該等天氣好轉再去,最妙的是臨上臺北前一天,也就是正式出發前兩天竟然在跑步機上扭傷了腳踝,這下真是天助我也,如果中途發生任何狀況,可不能怪我軟腳!

硬著頭皮來到臺北,當晚的行前說明會就像一場收心操,領到頭盔,把手包,GPS等等裝備固然令人興奮,但聽到各種安全注意事項讓我倆那晚都沒睡好。第二天天沒亮就起床,搭第一班捷運到火車站附近出發地,剛過六點,整個地方比菜市場還熱鬧,整裝備的,送行的,陪騎的,探頭探腦的(路人),那氣氛從當兵受訓以後就沒見過,但起碼我還當過兵,沒受過軍事訓練的老婆當場被震得有點發傻。 原本想象也就是一兩位有經驗的導遊,帶領一幫大概十人左右的小團隊一路走走看看,結果發現竟然有五十多位團員,再加上六七位工作人員,後勤補給車等等,浩浩蕩蕩跟行軍差不多。前一晚和這幫人短占打過照面,雖然有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但也不乏年齡和我差不多的歐吉桑,還有幾位家庭主婦型的中年婦女,女性比例大約佔四分之一,不算少,平均年齡大概四十,不算小,心中暗忖自己平時有在運動,應該不至於落後才對。

熱身完畢,正式跨上將要相依為命九天的腳踏車,試騎幾圈,感覺還不賴,一切就緒,在親友團吼叫打氣聲中,醜媳婦終於見公婆了。第一段穿越臺北市,大夥每走幾步就被紅燈攔下,一團和氣,沒想到爬過一座忠孝橋,隊伍就被拉開了,我還在吃力地爬上坡時,隊友們一個個從我身旁呼嘯而過。那怎麼可以,使出吃奶力氣爬,總算也被我超了幾個。下橋時帶點剎車讓車滑行,迎著微風看看風景,咦,旁邊隊友怎麼又一個個兩眼發直,從我身旁呼嘯而過,只好收起玩心,全力以赴。

一早上分成三段前進,每段平均騎一個鐘頭多一點,距離二十公里左右,然後集結休息個二三十分鐘,下午也一樣。那天還不到中午我就領悟到一個狀況:這次上的可是一條賊船,這幫貌不驚人,面像溫和的人,一旦上了車就成了殺氣騰騰的競賽選手,我得拼出全力才能讓自己留在中段班。中午在工廠吃飯,狼吞虎咽吃得比平常至少多一半,才想起前晚問教練環島可不可以減肥時,他臉上露出的那抹神秘微笑。我還在慢慢吃著,旁邊伙伴早已吃完,領了一張像是包裝水果用的薄薄墊子,就地一鋪就開始打呼,趕緊依樣畫葫蘆,無奈平時有午睡習慣的我,這會兒反倒是緊張得睡不著。

下午整裝再戰,碰上新狀況:龜山坡,以前騎車最大的挑戰是爬路橋,但幾分鐘苦撐過去就好了,龜山坡可不是路橋,爬呀爬呀,汗如雨下,頭一抬怎麼完全看不到上坡的終點在哪,心想那就換低速檔悠著點爬,沒想到旁邊隊友口中丟下一聲加油,就此離我絕塵而去,雖然我只能看到他(她)們的屁股,心想臉上必然露出一抹猙獰微笑。一個龜山坡爬下來像是一場震撼教育,以前從沒想過原來騎車還得爬坡!休息的時候領隊說這只能算是場熱身,因為幾天後到了東部坡地又多又陡,他當時說這話嚇不到我,因為眼前煩惱我的只是如何奮力向前,不要落後太多。

 第一天騎到竹南,感覺有點莫名其妙,竹南不是得坐火車才能到嗎,怎麼腳踏車騎騎就來了。晚餐又是一場狼吞虎咽,然後大夥開始正式做自我介紹,我這才知道大部分參加者都是受到親戚朋友的推薦才來參加這項活動,對過程有一定了解,也做了不少事前訓練準備,像我倆這種愣頭青也有,但不多。而且這時我又理解到另外兩個個狀況,其中一個是九百多公里就是九百多公里,從頭騎到尾,沒有坐火車這回事,要上後勤車隨時歡迎,但哪怕只是幾分鐘,就視同全程放棄,拿不到證書。另一個狀況更慘烈:我發現臺灣島不是平的!

唏哩呼嚕度過第一天,一身酸痛,教練教我們捶打自己的雙腿,大夥像對待仇人一樣死命地捶,一方面是因為這樣能夠盡快消除乳酸堆積,另一方面是因為寧愿用痛楚的感覺取代更難受的酸。第二天行程一路拼到員林,雖然依舊辛苦,但漸漸開始習慣各種例行活動,不至於像剛開始時手忙腳亂。中午借用小學教室吃飯和休息,也能勉強入睡,只是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集合哨音時還是會受到驚嚇。第三天以平路為主,但要跑一百二十多公里到臺南永康,每到一個新的城鎮都讓我倆驚奇不已,難以想象這些地方是騎腳踏車能到的了的。

 前幾天從高雄出發時天氣很熱,北部溫度低很多,又下雨,把帶來衣服全穿在身上,再加上長途騎車也不覺得熱,一到休息時間,衣服外是雨水的濕,衣服內是汗水的濕,風一吹感覺很冷,教練每天吃晚飯時幫團員量體溫,第二天晚上我果然有發燒跡象,趕緊吞下無數杯熱水,埋頭就睡。一覺醒來好很多,這才理解不可以等口渴才喝水,也不可以等肚餓才吃東西,逮到機會就要不斷補充水,鹽分和食物,尤其是香蕉,接下來我每天至少都吃三四根,跟好不好吃無關,跟生不生病有關。

還有一件令我困擾的事是上大號的問題,不知是運動過量還是心情緊張,三天來基本產量是零,教練教我用香蕉沾蜂蜜吃,狀況才稍有好轉,連續幾天老婆都睡得不好,吃安眠藥也沒用,每天早上起床她都要問一遍幹嘛要來這裏,一開始我還會幫她加油打氣,漸漸的連我自己也開始產生疑問,好好日子不過,來這裏受折磨,所為何來?好在幾天下來大夥變得較熱絡,才發現幾乎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傷痛在身,同病相連,也算是一種相互加油打氣的方法吧。

第四天路過高雄時感覺很奇妙,前幾天才剛搭火車從這北上,現在居然順原路騎了回來,更奇妙的是,還來不及停下喝杯水,我又開始離家越來越遠,差別是這回是南下,不是北上。進入屏東,四天來第一次見到大海,也是第一次見到陽光,心情好了一些,中午在露天停車場的地面睡覺,心中有種酷酷的感覺,我不再只是一個半調子,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背包客啦!開朗的心情沒有維持太久,當天晚上教練宣布太平日子結束了,第二天要爬南迴公路著名的壽卡段,過去大部分沒有完成的人都是失敗在這裏。那天晚上大夥的話變得很少。

爬壽卡發生在第五天早上的第二段,只有短短不到七公里,得上升三百公尺,現在回想還心有馀悸,坡陡的像要直接上天堂一樣,騎平路時因為風吹的關系頭上不常流汗,這會兒斗大汗珠撲簌撲簌直往眼眶裏鑽,又沒有手可以擦,因為必須使用全身力氣才能保持車頭繼續往前進,大腿肌肉像是冒火一樣,屁股因為過度用力難受的不知該如何形容,平時如果碰到上坡踩踏吃力,頂多犧牲點速度,換成低速擋應付過去,壽卡某些路段即使用27個檔位中的最低檔,腳下感覺還是很重,每當減檔減到沒得減時,心中一股無助感油然而生,什麼叫做身心雙重煎熬?這就是了!

不知多少次心中冒出停下來休息的念頭,但看到四周伙伴們埋頭苦幹的模樣,還有教練們不斷地催促聲,繼續踩吧,隨著GPS顯示一公尺一公尺的減少,奇跡發生了:踩完了!陸續抵達最高點的人們把憋了許久的緊張用力透過喊叫,跳躍,拍照宣泄出來,高興的程度就像終點臺北就在幾公里之外,而事實是我們所在的位置很接近臺灣的最南端。後來我才知道壽卡其實不是全程中最艱難的路段,但是是一個很重要的進階,就像成人禮一樣,經此洗禮,原來以為多麼艱苦的西部行程如今想來就像是小菜一碟,而更艱難的路途依然橫亙於前方道路。

第五天的落腳處是臺東知本,教練要大家不要泡太多溫泉,因為會讓肌肉過於放鬆,第六天行走於花東縱谷,地勢高高低低,風景很美,但沒什麼時間和心情欣賞,東部紅綠燈少,屁股不離座墊,其實來以前就擔心屁股痛的問題,教練教我們抹凡士林,一天下來座墊被滲出來的凡士林涂得油亮精光,而且前幾天有其它問題就忘了屁股,這下難受就開始懷念起紅燈,因為起碼能偶爾休息一下。

撐過第六天心情開始有點放鬆,加上腿上乳酸堆積達到高點,連走路都像企鵝一樣,如果坐下來或爬樓梯的話簡直就是哀鴻遍野,心想組織者如果還有一點人性的話,就應該讓最後幾天輕鬆一點,給大家留下一個美好回憶。事後證明這念頭錯的離譜,第六天晚上在花蓮瑞穗教練宣布明天即將進入令人聞之喪膽的蘇花公路,據說我們這團是全臺灣唯一走蘇花不坐火車的車隊,為此吃完晚飯還增加了一場夜騎訓練,以適應蘇花公路上的多處隧道,大夥面帶凝重,爬壽卡前緊張的氛圍又重新回到團隊。

進入蘇花從第七天下午開始,路窄,車多,落石,施工,護欄外就是一墜千里的太平洋,心情之緊張不難想象,更大的困難是似乎走不完的隧道,裏面雖然有燈光,但顯然不是為自行車騎士照明而設,最可怕的是聲響,大卡車的轟隆聲本來就很嚇人,在隧道裏簡直就成了惡魔,自行車那點小車頭燈基本起不了自保作用,教練教我們吹哨子,所以每進一個隧道大家就死命的吹,一方面提醒來車我們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幫自己壯膽。我現在完全明白“暗夜吹口哨”的道理在哪了。邊騎車邊吹哨其實蠻影響呼吸調節,但極大程度幫助我渡過蘇花的一大挑戰。當晚落腳在和平,躺在床上耳中還不斷回響起尖銳的哨音。

如果認為這就是蘇花所有的挑戰那又犯了另一個大錯了,第八天行程只有七十多公里,是九天中最短的一天,卻是最艱苦的一天,原因是要爬三座山,一座比一座高,南迴的壽卡艱難是因為要在短短七公里內上升三百公尺,第八天要爬的第二座山難度和壽卡差不多,第三座山叫做屋檐腳,要在不到六公里內上升三百七十五公尺,什麼概念?連走路上山都很困難,更別說騎車了,何況還有卡車轎車共用狹窄的車道,這段路是如何熬過來的到現在我還不大明白,只知道把身上的酸痛置之度外,反正也沒擋可換,那就沒天沒地的踩,心中只剩一個念頭:來吧,拿出你最大本事打擊我吧,就算遍體鱗傷,我的腳就是不停,就在我把幾十年沒罵過的臟話全部罵完之後,到了!

第八天晚上的惜別晚會并沒有我預期中的歡樂熱烈,一打聽才知道大家在擔憂第九天的北宜公路,許多來自臺北的參加者對北宜很熟,了解它的挑戰度,坡度雖然不算太陡,但長度很長。因為是最後一天,早上起床我的情緒很高,但才一出門熱情幾乎立刻就被完全澆熄,天啊!北宜的坡長得沒有天理,我受的苦難還不夠多嗎?老子跟你拼了!身上的酸痛已然麻痹,流下的汗水恐怕可以接滿好幾個水壺,就在踩得天昏地暗,神智不清的時候,忽然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進了我的腦袋:我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裏了!

現在的我跟九天前的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以前連從高雄市區騎到澄清湖都嫌遠,想要做點什麼事,經常怕難怕苦,經過這場磨練,我深刻體會意志力的強大力量,再遙遠的地方,一步一步走總有到達的一天,再困難的目標,只要一點一點做,終有完成的時候。天下真的沒有難事,怕的是有志氣,勇氣和傻氣的人。回去以後把這段經歷講給別人聽大概也很難引起共鳴,但何必需要共鳴?我的經歷就是我的,誰也不能改變,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也正是來此做這件傻事的原因。想通這點就像打通任督二脈,剩下的行程在談笑之間順利完成。

下午從坪林一路下坡滑入新店市區,久違了的紅綠燈又出現了,走走停停,最後集結在中正紀念堂前的廣場,團員相互擊掌道賀,拍照留念。九天下來共同的艱苦經歷培養出大夥之間無需言語的革命情感,平時相互加油打氣,一上車一切靠自己。這次行程的艱苦程度超出我的預期許多,一路上對老婆多少有些歉疚感,但最終突破難關也為她高興不已,如她所說,這趟旅程就像邁入中年後的二度成人禮,和親人朋友間的扶持幫助,情感交流固然重要,但生活總歸是自己在過,建立自信和培養能力才是過好日子的王道。

 一年多來回到臺灣的生活多少令我有些失望,原因是接觸到的人同質性很高,大夥湊在一起談的不是什麼好吃好喝,就是什麼好買好玩,這幫愛騎腳踏車的人讓我改觀不少,這些人中六十歲以上的有好幾位,還有曾經參加失敗重新回來挑戰自我的人,另外還有小兒麻痹患者,少了部分肺功能的人,甚至還有一位腦麻患者,如果我覺得難的話,他們怎麼辦?如果我不知道圖的是什麼的話,他們圖的又是什麼?許多參加者的話不多,但我知道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只是不需要敲鑼打鼓尋求別人的認同而已,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人性光輝,和對我的家鄉重新燃起的希望。

九天行程結束了,每一位成功完成的參加者都領到一張成本價值新臺幣二十元的證書,帶著全身滿滿乳酸互道珍重,踏上歸途,回到各自原本生活。一覺醒來,我出門吃早餐,迎著初生陽光,心中響起一股聲音:來吧,生活,拿出你最大本事挑戰我吧,我不怕,因為我是單車大鐵人!